al-sirat

【之四。焰日】

　一團黑色裹得毛茸茸，未滿三足歲的小娃兒，正搖搖晃晃地向前撲走。

　沒意外的，一個重心不穩跌落在厚軟的地毯上因此沒有摔疼，小娃兒張著水瑩大眼呆坐傻笑一會，又開始向前爬行。

　正當快要抵達目標勾住一件華美大氅之際，一隻大手從後把這娃兒拎起。

　「你這小鬼是跟天借膽了是吧，你祖王叔在午憩居然想去吵他，走，要玩王叔來陪你玩。」

　瞬間視野變得好寬廣，小娃兒開心的咧嘴大笑，兩隻髒兮兮的手搭上千雪的臉。

　「啊，髒死了，討人厭的小鬼，晚上拼命哭，白天拼命笑，你這小鬼是哪裡有毛病嘎，要不要王叔我幫你把個脈整治整治，今晚你再哭我就點昏你，聽到沒？」

　小娃兒聽不懂，兩手開始胡亂揮舞，抓著千雪那頭紅髮把玩。

　「欸欸，拉小力點啦。」

　千雪奮力地從小娃兒手中拉回頭髮，而臥禢那頭也傳來窸窸窣窣衣料的摩擦聲。

　「你慘了你慘了，把祖王叔吵醒，他要來打你的小屁股了。」

　「可惜小王要打屁股的可是千雪你呀。」

　小娃兒此時很應景的喀喀笑了幾聲，大有幸災樂禍的味道。

　千雪好氣又好笑的捏了捏娃兒的臉，「笑什麼，都你害的還笑。」

　他支手撐著床頭，含笑看著被千雪拎在半空中的小蒼狼，這娃兒見到他醒了開心地伸出手討抱。

　千雪把蒼狼放下，任娃兒慢慢爬過去，看了看他精神頹靡的樣子，有些擔心的說著，「聽說這小鬼會認床哭了一整晚，王叔你身體還好嗎，要不要我把這小鬼拎回給王兄照顧。」

　「昨晚侍女輪了好幾個哄騙就是止不住的哭，我聽了心疼便請人把小蒼狼帶來我房裡，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這有他熟悉的味道，沒多久就睡了，倒也不礙事。」

　他取來乾淨的布巾給蒼狼擦了手，沁涼的觸感讓小王子又發出笑聲。

　「這小鬼笑聲倒是好聽，哭起來可真是讓人頭疼。」千雪找個地方坐著，對於印象中皺皺的嬰孩可以長成這般可愛模樣還是感到不可思議。

「孩子都是這樣的，千雪也趕緊生個小侄孫就不會這麼大驚小怪了。」

「切，怎麼又說到我這來。」

千雪一把將蒼狼抱在懷裡揉揉，捏著小臉說著：「咱們的蒼狼這麼可愛惹人疼，王叔怎麼捨得生個弟弟來跟我們小蒼狼爭寵呢。」

小小的蒼狼死命躲著千雪的魔爪，發出咿咿唔唔的笑聲。

他在一旁帶著淺笑靜靜看著，心想，也好，這麼波濤險惡的泥淖，少個人深陷其中也是件功德。

※

在他的記憶裡，這個其實差他沒幾歲的王侄千雪，從小就待不住王宮，逮到機會便一溜煙的不見人影，總要出動所有人把王宮翻起來找。

等到成年之後苗王也管不住，一天到晚在外閒晃，過不久便搞出了人稱苗疆三傑的名堂。

千雪與羅碧自幼相識交情甚篤，另一人溫皇則是遊歷在外時結交，據聞學識淵博精通蠱毒，行事作風迴異兩人，雖然大砥說來是被千雪拉著同行，但於公也為苗疆出力不少，漸漸於朝野間為人津津樂道。

羅碧身為苗疆將軍因此見過幾次面，而神秘的溫皇則是在他的壽辰上被千雪拉來作陪，沉穩內斂談吐不凡實為隱世之才，卻也是他暗自留心的對象。

小千雪，你真會給小王出難題呀。

望著皎潔明月，他啜飲醇酒如此想著。

「唉唉，王叔，不是跟你說酒少喝點嗎，這麼晚了還在外頭吹風，小心明個兒又病倒了。」

「哈，難得你今年願意露臉前來，一時心喜便貪杯了。」

「說成這樣好像我有多不愛來探望，你要是嘴巴甜一點就是個討人喜歡的長輩了。」

「那你聽話些一定會是個得人疼的乖王侄。」

「若要聽你那套詩詞書經，那你倒不如一刀殺了我比較快。」

他點了點頭，溫聲說著：「確實快了些。」

千雪睜大眼睛捂著心口叫道：「真是拿真心換絕情，就不信你到時不心疼。」

他斂下眼睫，只說：「這倒是。」

千雪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，「王叔，你喝醉啦。」

「我只是忽然有所感觸，人生苦短，尚有相處緣份時便要好好珍惜。」

「嘖，所以說討厭跟聰明人說話，老喜歡拐著彎指桑罵槐。」

他笑了笑，「怎麼我看你和溫皇倒是處得不錯。」

「欸，那不一樣呀，溫仔這人悶燒，但其實外冷內熱，有事要他相挺用力拗一定見效，知道他的脾氣就不難相處囉。」

「真令小王傷心，小王對千雪也是有求必應，怎麼就是討不了千雪的歡心。」

「啊，就跟你說這不一樣呀。」

看著自家王叔裝作痛心不已的模樣，千雪簡直快仰天長嘯，這王叔老愛曲解他的意思，捉弄到他炸毛，難怪王兄老愛把他扔來這，王叔完全是他的剋星無誤。

這真的是天性，草原上自由奔放的狼，實在是不喜歡遇到天敵，眼前這位就是。

說來，也不是跟王叔不親，每次外出也總是留意有無珍貴藥草可以帶回去給王叔滋補身體，但說要長時間待在競王府，那可就敬謝不敏了。

說不上為什麼，雖然王叔溫潤如玉雍容有禮，卻讓人感到若親若離。

每次看到王叔站在被白雪覆蓋的王府裡頭，心裡總有揮之不去的難過，他在王叔拖曳的身影裡，看到了孤冷寂寥。

相比雕樑畫棟的華貴宮殿，這身影讓他有些不忍卒睹。

漸漸的，便不太常到競王府了。

直至蒼狼交由王叔教導，他終於有了鬆一口氣的感覺。

離家數年都比不上逃離競王府更讓千雪有罪惡感，即便這心情是忽然乍現微乎其微，但，若無蒼狼的陪伴，那人簡直像是被關在華麗

牢籠的孤狼，終日只能等待腐朽老去。

所幸蒼狼的到來，為整個王府注入了一股活力。

千雪抬頭看著月色朦朧，不禁有些感嘆說著，「等那小子長大後，你喝酒就不怕沒伴了。」

他聽了只是靜靜笑了笑，過了一會才說道，「那小蒼狼酒量可要很好才行，小王身體雖弱卻很愛貪杯呢。」

「呿，這哪有什麼問題，孤鳴家酒量從來就不輸人。」

「唉，但最弱的卻是千雪你呀。」

「喂喂喂，我跟你這天天喝的哪能比。」

他抿著嘴笑了笑，「看來你是沒指望了，小蒼狼或許還令人期待些。」

「不跟你說了，溫仔和藏仔還在等我去看燈市，你就在這當孤單老人吧，再見。」

他目送著千雪颯爽離去，紅髮如燄在空中飛揚，全然有著漠原男子的氣勢，看著他不禁有些啞然失笑，這麼大的人，賭氣依舊像個孩子。

他回眸淡然看著一輪明月，舉起玉樽在鼻間細聞。

寂寥，是獨飲者最能品味的餘韻。

而千雪是無法明瞭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