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之三。碧玉】
他接獲傳令,得知苗王指派一名女官前來看照他,聽說擅長藥膳調理有助於他休養。
他喝了一口醇酒心裡不置可否,嘴邊仍是掛著淡笑感謝王恩浩蕩。
想必又是派來就近監視他的棋子,要來便來吧,橫豎這些年也沒少過。
等到見到姚金池,看著那纖雅的女子柔順溫婉的立於大殿中,他微微瞇起眼,這女子他一眼便看出十分單純,與之前派來的密探完全不同,苗王這次又在玩什麼把戲,他可不會傻到相信苗王真心擔憂他的病情。
他微微勾起淡笑,「金池,以後就勞妳費心了。」
「金池必盡力而為。」
之後金池便在他身旁隨侍在側,低調內斂且守本份,從不生事將一切打理的妥妥貼貼,府內僕役漸漸聽從金池指示,工作範圍已不單純僅是內侍女官。
他是偶然聽到下人的碎語,才知道金池是那女暴君的親妹妹,也對,同為姚姓兩人或許有親族關係,只是這兩人無論神韻氣質全然不同,一時間難以與那妖嬈狠辣的姚明月做出聯想。
只是金池著實也不愛提這層關係,有個擔任朝內大將的親姊,一般人多會自恃誇耀,金池卻避之唯恐不及,連他斟酌用字輕描淡寫的閒聊,金池仍是一臉為難不願深談,僅表示與親姊關係並不密切。
他想著這麼也好,若金池與女暴君交好,他才感到頭疼。
金池深得他的信賴,日常瑣事也是依賴甚重,他甚至修書與苗王表達希望將其納為競王府下的總管,由金池打理府内大小事。
金池依舊會向苗王回報他的身體狀況,但僅止於他所偽裝的假象,他對金池的欺瞞是建立在保護她的基礎上,有些事金池越是不知情越是能遠離危機。
如此善良溫柔的人,可惜處於權力的核心,對於捲入王權鬥爭的漩流是注定避無可避。
他無法保證到時是否有辦法讓金池全身而退,只能在有餘裕時護她周全。
「競王爺,您怎麼了,是否身體哪裡不舒服?」金池面露擔憂的看著他,秀雅黛眉微蹙著。
他輕輕笑著,將手上喝盡的藥膳補湯擱在桌上。
「我沒事,只是金池,最近小王的身體並無大礙,這補湯能不能少喝些,小王對這味道可是聞到有些怕了。」
「這……金池知道了,只是王爺,近日炎熱,王爺可不要貪涼吃了性冷的食物,這對王爺的肺脈不好。」
「是是,小王的飲食皆由金池妳主意,想偷喝個涼水也不知道要去哪拿呢。」
「王爺說笑了,您如果想喝清涼的甜湯,儘管吩咐金池便是。」金池靦腆的笑了笑。
坐在一旁看著金池帶著淺笑收拾桌面,他向來不喜歡這名溫婉淑靜的女子面帶愁容,因此總會不經意的逗她笑。
趁著金池為他倒茶,他開口說著:「過幾日,千雪會來競王府。」
金池手仍持穩,只是眼睫顫了顫洩露了情事。
「不知道千雪是否會留下來過夜,不過還是請妳準備一間客房給他吧。」
「是,金池知道了。」
他知道,只要是能為千雪做點事,無論這事情有多細微,金池仍會開心不已。
偶爾會想著,這兩人若能有個結果或許對金池是最大的幸福,可惜他了解千雪的性子,這人向來不受拘束,金池嫻靜的個性恰恰是千雪最感棘手的類型,一個情意暗送一個迴避逃離,直到天荒地老也不可能湊合一起。
而他,並不願意當推波助瀾的那雙手,並非他沒有成人之美,而是孤鳴家的成員,都不會是金池最好的歸宿。
他喜愛金池,或許是依賴之情,或許是親情,或許是愛情,但注定不會開花結果。
在王權頹傾之前,無關愛戀的關懷與維護,是對兩人最好的詮釋。
※
登位後,他便失去金池的蹤跡,聽見侍衛匆匆進來回報金池在外頭求見,他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。
他沒想到兩人還有相見的機會,得知這所有紛亂皆是由他一手促成的金池,應是不願再見他才是。
等待金池入殿的片刻是如此漫長,他的內心難得湧現了些許緊張,但隨即被長年養成的冷靜平息,往昔已無法復返,他不會冀望著兩人能裝做沒事般。
就算他能,金池也不可能。
當娉婷纖雅的秀綠身姿踏入大殿,彷彿回到昔日尋常,只是他無法忽視金池那清麗臉龐流露的愁容與生疏的請安。
他站在高位上,只能暗自隱去苦笑。
螫伏暗忍許久,佈了個局一舉翻覆王權,他進行了一場鬥爭,而結束之日仍是漫長。
將權力核心移至競王府在封地裡秉鈞持軸後,大多數的人以為他會拔擢長年服侍的心腹,但他反其道而行以蠶食般的緩慢步調,一絲一縷的將原本競王府的人手遣退。
長年服侍的下人如此平庸,卻是樸實又忠心的良善之人,讓他們遠離宮闈惡鬥,是他仍顧念情份的一絲溫情,而這點溫情,卻無法給予與他血脈相連的人。
他對默蒼離的心思複雜難明,對於其才智謀略他尊崇但也十分忌憚欲除之後快,默蒼離出手干預了苗疆內鬥讓他的計畫未臻完善,唯獨救援金池一事,無論是否有其擺佈的成分在,他內心深處仍是滿懷感激。
那名嫻靜溫順的秀雅女子雖是苗王的棋子,卻也是他能讓苗王鬆下戒心藉以反將一軍的暗棋。
只是長時間的相處,這柔弱女子所付出的真心關懷與溫柔,讓他在心裡留下位置,如果可以,他並不希望利用甚至犧牲金池。
因為她,並不欠他什麼。
他可以在佈局內犧牲所有人,唯獨利用金池,讓他心懷愧疚。
因此對於金池難得的要求,他很快就應允了,此時此刻他還是金池願意求援的對象,這令他內心有些欣喜。
在花園與金池散步時,不意外的從這性子溫婉的女子口中聽到對自己的幽幽怨懟,狀似毫無實效的攻擊,對他卻有莫大的殺傷力。
那瞬間突然襲上的空虛寂寥,讓他感到疲憊,這三十年來的苦心算計,到頭來只讓他覺得可笑。
他想著,該是終結一切的時候了。
無論是他去了結蒼狼,泯滅最後一位血親從此孤獨一生;或是他葬送在蒼狼刀下,從此恩怨兩消,怎樣都好。
對於結果,他不是這麼的有所謂了。
他望著一輪明月,嘴角輕輕地溢出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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